陈氏书堂记

类别:话说东佳 作者:徐 锴

古之学者,家有塾,党有庠,术有序,国有学,此系乎人者也。圣王之处士也就闲燕①,孟母之训子也择邻居,元豹隐南山而成文章,成连适东海而移情性,此系乎地者也。然则稽合同异,别是与非者,地不如人。陶钧气质,渐润心灵者,人不若地。学者察此,可以有意于居矣。浔阳庐山之阳,有陈氏书楼。其先盖陈宜都王叔明之后曰兼,为秘书少监。生京,给事中。以从子褒为嗣,至盐官令;生瓘(灌),至高安县丞;其孙避难于泉州之仙游,生伯宣,注《史记》,今行于世。昔马总尝左迁泉州,与之友善。总移南康,伯宣因来居庐山,遂占籍于德安之太平乡长乐里。合族同处,迨今千人。室无私财,厨无异爨。长幼男女,以属会食,日出从事,不畜仆夫隶焉。大顺中,崇为江州长史;乾宁中,崇弟勋为蒲圻令,次弟玫,本县令。能嗣其业,如是百年。勋从子衮,本州曹掾。我唐烈祖中兴之际,诏复除而表揭之,旌其义也。衮以为族既庶矣,居既睦矣,当礼乐以固之,诗书以文之。遂于居之左二十里曰东佳,因胜据奇,是卜是筑为书楼,堂庑数十间,聚书数千卷,田二十顷,以为游学之资。子弟之秀者,弱冠以上,皆就学焉。自龙纪以降,崇之子,从子渤,族子乘登进士第。近有蔚文尤出焉,曰逊、曰范,皆随计(继)矣。四方游学者,自是宦成而名立,盖有之。於戏(呜呼),文如麻菽,求焉斯至,道如江海,酌焉满腹;学如不及,仁远乎哉!昔北海有邴郑之风,离骚有江山之助者,皆古也。门生前进士章谷,尝所肄业,笔而见告,思为之碣。会陈氏之令子曰恭,自南昌掾入仕至都下,因来告别,援翰以授之。时太岁己巳(969)十一月九日记。

 

燕:指安静、清净的地方。《国语·齐语》:“昔圣王之处士也,使就闲燕;处工,就官府;处商,就市井;处农,就田野。”

元豹:即玄豹,唐避“玄”讳改“元”。典出汉刘向《列女传.陶答子妻》载:“南山有玄豹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,何也?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也。故藏而远害。”后为遁世全身之典实。

 成连:春秋时名琴师,俞伯牙之师。

邴郑东汉学者,邴原和郑玄的并称。二人皆北海郡人。晚年归里讲学,门徒数百千人。

笔而见告,思为之碣:由此句知徐锴写文时没有亲临义门实地了解,只是依据门生章谷的口述而成文,所以文中免不了差错。

 

 

徐锴(921—975),字楚金,五代宋初文字学家,扬州广陵人,官内史舍人,开宝八年卒于金陵围城中。卒之逾月,南唐亡。

本文录自《钦定全唐文》卷八八八。文中写道:“昔马总尝左迁泉州,与之友善。”这是徐锴首次将陈、马两家的友谊写进史书。从本句的上下文来看,意思是说“马总与伯宣友善”,其实,马总与伯宣不是同一时代人。

据史书载,伯宣高祖陈京殁于唐贞元二十一年(805),而伯宣“计其生当在敬穆之间”,“大顺初(890)卒”。另据《唐书》卷一六三“列传第八十八·马总”及《唐刺史考·河南道·郓州》载:马总于唐贞元中(785—805)被谗贬泉州别驾;宪宗元和初自泉州迁虔州(今赣州南康)刺史,元和中(806—820)又由虔州刺史迁安南都户,后入户部尚书;长庆三年(823)卒,赠右仆射。徐锴说伯宣“与之友善”,属误传。应该是说昔日马总初贬泉州,处境艰难,得到陈的帮助,两家结下友谊,但这毕竟是往事,距离徐锴写本文时光已过150多年,其间流传不能说没有误差。再说徐锴写本文,将父辈之间的友谊移到子辈,是好交待伯宣来庐之因,并非“与之友善”。

又文中写道:“能嗣其业,如是百年。”这里若指自唐乾符四年(877),因柳彦璋攻陷江州,大肆剽掠,伯宣为避兵乱,举家迁德安“合族同处”起,距写本文时为92年;若以唐会昌年间(841—846)伯宣由闽隐庐计起,距写本文,时隔120余年。因此推知,“如是百年”该指877年之后这一时期为宜。

本文主要记述书堂之事,由于书堂之建,是陈崇、陈衮父子等人“承著作之贻训”而创办,经几代人的努力,达到后来“聚书延四方学者,伏腊皆资焉;江南名士,皆肄业于其家”之规模,所以文中才点到伯宣这支人上下承续关系,宋史亦同。至于陈旺一支人,或许当时徐不了解其世次,不便说,故省却不提。只有在辛丑(1001)春,胡旦身临义门,“览世谱,询事实,俱知其状”后,始提及“旺、机、感、蓝、青”诸人的名字,然而又毫无事迹可写,这就说明他们这几代人世为农民。因此,徐锴在文中也只好简括一句“合族同处,迨今千人”。试想,如果没有“合族同处”,仅伯宣子崇这一支在百年内,人口能发展到上千人吗?